丝路切片:骆驼
作为驮畜的丝路代表,在文明史上,切片骆驼似乎一直为人类驱役,骆驼穿行绝域,丝路转输物资,切片奔走于邦国城市之间。骆驼
其实骆驼跋涉之旅的丝路发端,远远早于人类出现。切片大约4600万年前,骆驼古老的丝路偶蹄目开始分化出猪形亚目、反刍亚目(如牛、切片鹿)和胼足亚目。骆驼比起前两者的丝路枝荣叶茂、子息繁昌,切片胼足亚目而今只剩骆驼科一支独苗。骆驼这支独苗最初的成员出现在北美洲,体型极小,仅如兔子。倘给现代的骆驼瞧见,恐怕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,这种能被自己一脚踩死的小兽竟然是老祖宗。此后数千万年间,骆驼科动物发了奋的长个儿,一度进化出长颈鹿那样长腿长脖子的古骆驼(Aepycamelus),及高达4米的巨驼。约1700万年前,骆驼族与羊驼族分道扬镳,走上了各自的演化之路。约440万年前,单峰驼和双峰驼也分化开来,循经时隐时现的白令陆桥,横渡数万里,来到欧亚和非洲大陆。另一种观点则将该时间推迟至约100万年前,指出骆驼从北美发源地出发,兵分两路,一支直抵中亚和蒙古高原寒冷干旱之地,进化成双峰驼;一支走得更远,跨越大陆干旱中心,进入东欧,继而一部分南下非洲及印度北部,进化为单峰驼。
骆驼所栖息的内陆荒漠之域,人类建立文明时间较晚,因此尽管骆驼在运输方面地形加成优势明显,驯化时间却要迟于犬、猪、牛、羊。一般认为,6000年前,单峰驼始驯化于西亚、阿拉伯南部和北非;4500年前,中亚居民率先驯化了双峰驼(家养双峰驼)。土库曼斯坦一处青铜时代遗址发现的陶制骆驼拉车模型,表明公元前3000至前2500年,该地区双峰驼已经驯化。大概在此之后,家养骆驼或驯化经验向周边扩散,公元前1700年到前800年的巴基斯坦皮拉克(Pirak)古城遗址出土了大量双峰驼骨骼和陶塑,可以判明为家养种。公元前1700年到前1200年,双峰驼向北扩散至哈萨克斯坦和乌拉尔地区,公元前10世纪抵达西伯利亚。
骆驼驯化时间较晚,或许还与驯化难度有关。骆驼的驼峰可以高于地面超过2米,对先民而言,收服如此庞然大物,无疑是危险艰难的尝试,但这一切都值得。过去几千年间,这种世界上最强大硬朗的哺乳动物,无数次踏过冰封的山脉,和滚烫的岩石,在生命禁地两端牵挽起索桥,运送物资、护送商旅,其所展现的卓越安全性,令人叹为观止。
百万年来,骆驼为适应极端环境,进化出艺术般的生物学特性。荒漠长行,首患缺水,旅人上路,要想不被渴死,无非“多储备、节约用”。骆驼则以其生理机能,贯彻了这六字方针,喝得极多,用得却极少,骆驼一次可以喝下50-80升水,相当于当前国内市场上常见的桶装水(18.9L)4桶有余。以往认为,骆驼凭借容量巨大的胃贮水,发挥类似水库的作用,当机体缺水随时调用。但近来研究指出,骆驼的暴饮非为储存,而是为了补充消耗的水分。如此巨量摄入,却不虞渗透压降至安全值以下,这与骆驼的血红细胞形态有关。双峰驼的红细胞呈椭圆形饼状,中间厚、边缘薄,与其他哺乳动物中间凹、边缘厚的圆形细胞不同,这种独特的形状可以承受超乎寻常的贮水膨胀,大量饮水时,可膨胀至原体积的196%,却不至于因渗透性改变而撕裂。相比之下,一般家畜的红细胞膨胀至150%即发生溶解。该形态同时有利于通过毛细血管,脱水后细胞体积缩小,但仍可保持流动。换言之,骆驼红细胞储水上限,和脱水下限,均超过其他家畜。为了节水,骆驼的肾脏也变得强悍无比,能够尽量降低尿液的水分含量,粪便也干燥到足以引火的程度。相传驼粪燃烧产生的烟与狼烟相似,笔直冲天,并具杀蚊和壁虱之效。至今阿联酋一些地区还在取骆驼粪与煤混合,用作工业燃料。骆驼汗腺不发达,体温能随环境温度的变化而变化,夜间保持在34℃左右,酷热的午后则调整至41℃,只有高于该体温,骆驼才开始出汗,如此每天将节省达6升水。虽然水分依旧不免消耗,但骆驼皮下微血管壁极厚,阻止了血管内水分丧失,避免血液过度浓缩粘稠阻塞血管,即使失水量达体重的30%亦可忍受,其他家畜失水量超过体重12%,即致死亡。
荒漠植物本就有限,为了适应环境,各各进化成看上去很不好吃的样子,有的高盐,有的扎嘴,有的有毒,驴马见了,多半大皱眉头,不知如何下口。骆驼就无所顾忌了,这些在沙漠混了百万年的土著,天生一副钢铁牙口,嘴唇和口腔组织强韧坚硬,唾液充沛粘稠,什么锐枝木蓼、仙人掌,进入口腔,有如破碎机吞铁钉,三磨两咀,统统嚼得粉碎。骆驼体内多拷贝的CYP2J基因,能够抑制因摄入盐分过多引起的血压升高;数量超出一般家畜的CYP3基因则负责解毒,无论高盐还是有毒,骆驼一概不拒。因此,即使不谈其他性能,单就骆驼在荒漠中可以自行觅食、驴马却需额外携带大量秣料来说,骆驼的运输成本,即显示出特出的优势。节省下来的负重空间,尽不妨驮载更多商货水粮。一个多花钱,一个多赚钱,此消彼长,对精明的商人来说,选骡马还是选骆驼,显而易见。与摄水一样,骆驼单日采食量也极为惊人,可超过30公斤。大量剩余能量转化为脂肪,贮存于驼峰中,即使数日不食,也能保证生理机能运转。其中双峰驼的脂肪产生和储存能力要强于单峰驼,所以双峰驼更耐寒些。同时,比起飞扬跳脱的马,骆驼安静得多,静止状态下,骆驼每小时耗能仅为马的62%;在荒漠中驮载100kg,行走1公里消耗的能量仅为马的1/3。古时西渡沙海,往往弥月方出,商旅即利用骆驼的低能耗,将一大块盐水和制的面团塞入骆驼口中,复系其口,不令咀嚼,使面团徐徐分解,作为骆驼的一月之食。可怜的骆驼一路之上衔着一大坨面,吐也吐不掉,嚼又嚼不着,难受至极。南宋周密《癸辛杂识》:
“回回国所经道中,有沙碛数千里,不生草木,亦无水泉,尘沙眯目,凡一月方能过此。每以盐和面作大脔,置橐驼口中,仍系其口,勿令噬嗑,使盐面之气沾濡,庶不致饿死。人则以面作饼,各贮水一榼于腰间,或牛羊浑脱皮盛水置车中。每日略食饵饼,濡之以水。或迷路水竭,太渴则饮马溺,或压马粪汁而饮之。”
朔漠飞沙紧,最迷人畜眼瞳。骆驼睫毛极长,浓密而下垂,组成第一道防护,双重眼睑皆可单独启闭,足以屏遮异物。纵有细沙疏漏吹入,由于它的瞬膜与泪腺发达,利用瞬膜后移和泪水分泌,也可洗掉眼球表面的沙尘。因此狂风呼啸,无碍骆驼引颈远眺,遥见绿洲。经验丰富的长者,还擅纵骆驼寻找潜伏地下的水脉,西晋张华《博物志》:
“自敦煌西,渡流沙往外国,沙石千余里,中无水。时则有伏流处,人莫能知。骆驼知水脉,过其处辄停不肯行,以足踏地。人于其踏处掘之,辄得水。”
骆驼鼻孔呈斜开裂缝状,开阖自如,鼻内特殊的肉瓣构造,进一步起到阻挡沙粒之用。研究人员发现,与人类呼吸疾病相关的四个基因,在骆驼基因组中进行了快速进化,使骆驼获得对于哮喘等呼吸性疾病的强大抵抗力。史书更多载骆驼敏锐的沙暴预警,每每救人于死亡之缘:
“且末西北有流沙数百里,夏日有热风为行旅之患。风之所至,唯老驼豫知之,即鸣而聚立,埋其口鼻于沙中,人每以为候,亦即将毡拥蔽鼻口。其风迅驶,斯须过尽,若不防者,必至危毙。”
所有这一切构成了骆驼纵横沙海的本钱,成为商旅倚赖的长城。商旅歇宿,骆驼高大的躯体合围,掩护主人不被流沙淹没。倘若遇雪,骆驼放低长颈,垂下膆毛覆盖主人,不仅保暖,而且保护人类免遭大雪压埋。所以说,骆驼何止“沙漠之舟”,简直是沙漠奶妈、沙漠男友,负重代步,提携护持,百般体贴,无微不至。因此当东非和阿拉伯地区骆驼驯养形成规模,早期——特别是季风利用之前的香料之路重心一度由海上转移到了陆上,求购香料的商人不再乘船涉险驶入布满珊瑚礁的红海,而是选择更稳妥可靠的驼队陆运。拥有超过两千匹骆驼的庞大商队,汇成贸易巨流,奔涌流过阿拉伯半岛,把印度洋的味道带回法老权杖守护的国度,和奥林匹斯山顶众神俯瞰的城邦。
双峰驼(Camelus bactrianus)可能在公元前1000年左右,向东走入中国人视野。先前部分学者主张,中国的双峰驼系由野双峰驼(Camelus ferus)驯化而来,由此推断中国是双峰驼最初的驯化地。不过,分子生物学研究成果充分表明,现存的野双峰驼与被驯化了的家养双峰驼——也就是通常所称的双峰驼,具有不同的遗传组成,其间并无直接亲缘关系,乃是各自独立的物种,二者早在70万年前已经分离。而70万年前旧石器时代的人类,恐怕尚未具备驯化骆驼的能力。目前中国最早的家养双峰驼确凿考古证据,来自新疆轮台群巴克墓地,这里出土的随葬骆驼头骨,年代可早至公元前800年左右,相当于西周晚期。就在周幽王挖空心思,拿烽火和诸侯当单机游戏逗姑娘开心的时候,双峰驼跟随游牧民族悄然东行,中国西北和北方那些风尘仆仆的行人们,慢慢开始熟悉这种脸上始终挂着憨笑的奇怪动物了。《逸周书·王会觧》早就载道:
“正北空同、大夏、莎车、姑他、旦略、豹胡、戎翟、匈奴、楼烦、月氏、孅犁、其龙、东胡,请令以橐驼、白玉、野马、騊駼、駃騠、良弓为献。”
到战国时期,双峰驼深入与匈奴山戎接壤的燕赵之地,甚至为荆楚之人所知。苏秦游说六国合纵抗秦,次第说服燕、赵、韩、魏、齐,最后向楚威王陈述利害,许诺若楚国加入抗秦联盟,则霸业可期,届时北地臣服,贡奉而来的骆驼良马,将塞满大楚厩苑:“大王诚能用臣之愚计,则韩、魏、齐、燕、赵、卫之妙音美人必充后宫,燕、代橐驼良马必实外厩。”楚威王雄图大略,苏秦画的这张大饼正对胃口,当即拍板入伙,六国联盟遂成。20世纪60、70年代湖北江陵望山、荆门后港楚墓出土的人骑骆驼灯,为当年苏秦的擘画,提供了实物印证。
当时汉地多呼骆驼为“橐驼”。“橐”指口袋,“橐驼”就是“与马相类而背上像背着口袋的动物”。有人感觉口袋不够贴切,相比起来,驼峰更像坟丘,《汉书·西域传》:“大月氏出一封橐驼。”唐人颜师古注:“脊上有一封也。封,言其隆高若封土也。今俗呼为封牛。”显然,许多中原人眼里,驼峰这种生理结构奇特而陌生,中原人的认知经验,似牛羊驴马种种畜类,脊背从来既平且直,实在难以理解骆驼背上为何会凸起一块。《牟子理惑论》:“谚云:‘少所见,多所怪,睹馲驼,言马肿背。’”见到骆驼茫然不识,硬说是肿了背的马,马和骆驼听了都不免一脸困惑。指驼为马的情形在过去似乎并不少见,所以才会形成俗谚,流行上千年。还有更大惊小怪的,直接把骆驼当成了妖怪,《三水小牍》:
“乾符中,刘秉仁为江州刺史。自京将骆驼至郡。因风而逸于庐山下。南土无此畜,人见而大惊。因聚徒击射而毙,乃以状白州曰:‘获庐山精。’刘公讶,其事既至,愀然曰:‘此吾橐驼也。’乃命瘗于江壖。”
说的是唐朝末年,刘秉仁调任江州刺史,从京师长安千里迢迢,特意带了匹骆驼南下。不料途中骆驼受惊,脱离队伍,逃到了庐山脚下。江州相当于今天的江西九江,唐代开发程度有限,风物大异关中,绝少有骆驼出现。当地人见了那匹骆驼,惊骇莫名,纠合大批人手包围起来,乱箭齐发,把骆驼射死了。这还不算,又抬去州衙,向新刺史邀功请赏,说射杀了一头山精。刘秉仁讶然之余,甚至有点小期待:这辈子还从没见过山精呢,不知是什么东西?出来一看,瞬间变脸抱头:“这是我的骆驼!”
尽管战国时期,黄河流域即见豢养骆驼记录,但直到汉武帝朝开启对匈全面战争、凿空西域,骆驼始大量进入关中。西汉《盐铁论》记桑弘羊剖析丝绸贸易之利,指出帝国仅以丝绸一宗货物,便可掏空胡族的金宝牲畜,收富己损敌之效:
“夫中国一端之缦,得匈奴累金之物,而损敌国之用。是以骡驴馲駞,可使衔尾入塞。”
“衔尾入塞”,当非止夸大之辞,西汉人是见过这种场面的。公元前90年,为配合天山东端对匈奴的攻势,汉武帝命成娩征发楼兰、尉犁、危须等西域六国大军围击匈奴小弟车师。破城之后,西域联军各自归去,凯旋回国的汉军团却糗粮不继,饿死道路者数以千人。武帝急调酒泉郡驴、骆驼驮粮,出玉门关接应。当时远征,朝廷准允士兵私募随从仆役,人数极众,要支援这样一支庞大军队的粮草,驼队的规模可想而知。2001年发掘的汉昭帝平陵丛葬坑二号坑也发现有大批动物殉葬骸骨,共计33头骆驼、11头牛和10头驴。驼骨的数量和占比,也印证了西汉养驼业的发达。汉代君臣对骆驼的性能,商贸及军事价值,认识越来越深刻,自武帝朝以降,历次用兵塞外,除了照例缴获牛马羊这些传统牲畜,也开始捎带上骆驼。西汉宣帝本始三年(公元前71年),常惠破匈奴,获“马、牛、羊、驴、骡、橐驼七十余万头”;东汉和帝永元三年(91年),稽落山一战,窦宪大破北单于,“获生口马、牛、羊、橐驼百余万头”;安帝元初四年(117年),中郎将任尚、骑都尉马贤共破西羌狼莫,得“牛、马、驴、羊、骆驼十余万头”;汉末段颎征羌,凡一百八十战,“获牛、马、骡、驴、驼四十二万七千五百余头”。西域各臣属国看准了汉老大的需求喜好,三天两头来献骆驼,当然受制于国力及使团规模,所贡者数量有限,终不及打仗虏来的多。
不论什么攒多了,都免不了找个专门的地方存放,衣有衣柜,粮有粮仓,愁肠有酒卮,前任有黑名单。汉帝国骆驼攒得太多,同骡马混养,诸多不便,于是在太仆属下,置“橐泉厩”专司牧驼。边郡牧监、牧苑之类养马机构大率也会利用当地天然牧场养驼,备朝廷调用。
橐泉厩中的骆驼,可能以双峰驼居多,单峰驼数量少些。历史上,单峰驼(Camelus dromedarius)在北非、阿拉伯和印度等热带地区广有分布,较为适应炎热气候,非洲一些国家称之为“阿拉伯骆驼”。在伊斯兰帝国,单峰驼一度取代马车,成为最高效、最便宜的交通工具,伊斯兰城市的街道因此更多是为骆驼的体型量身打造,而非考虑容纳马车通过,修建的比较狭窄。单峰驼高、瘦且迅速,虽然耐热,但耐力略逊,要伴随人类穿越撒哈拉沙漠这样巨大的死亡之域,不及双峰驼可靠。双峰驼更为强壮坚韧,几乎不惧任何极端地形。这种名副其实的六边形全能生物,栖息地集中于蒙古国、中国内蒙新疆、中亚和土耳其。高纬度、高海拔环境的生活,赋予了双峰驼卓越的寒冷抗性,以及攀越雪峰的山地加成。它的学名(Camelus bactrianus)种加词bactrianus来自Bactrian,意思是“巴克特里亚的”。作为一个古老的地名,巴克特里亚可以指包括今阿富汗北部以及土库曼斯坦、乌兹别克斯坦和塔吉克斯坦南部的广大地区,汉朝人的史书中,更习惯称其地为“大夏”,这里正是双峰驼的最早驯化地之一。虽然提起骆驼,中国人的印象,似乎总以双峰驼为主,实际上如今全球双峰驼的数量,只有单峰驼的1/8(约200万头)。不过由于更靠近双峰驼分布地,以及横贯西北荒漠地带、帕米尔高原和天山山脉的长程贸易需要,在中国历史上,双峰驼使用率显然更高。目前中国境内发现的古代骆驼画像和雕塑基本都是双峰驼,即便在内蒙古、新疆、甘肃、宁夏等地众多有关骆驼的岩画中,单峰驼也只是间或出现。
总体来说,汉代养驼,以长安为界,以北以西比较发达,以东以南,骆驼就少得多。中原和南方有关骆驼的汉代考古资料寥寥无几,某些雕塑和画像的骆驼蹄子,甚至做成了马蹄模样,说明制作者对骆驼的了解似是而非,估计连亲眼见到实物的机会也少之又少,创作全凭记忆和想象。
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北逐柔然,西灭胡夏、北凉,平统万,定秦陇,取河西水草丰茂之地,辟为超级牧场,养马两百万匹,骆驼多至百万余峰。及魏孝文帝拓跋宏迁都洛阳,又在河南建河阳牧场,每年从西北迁入大批良驼。这时候的粟特人商队,开始牵着双峰驼,穿过险象环生的戈壁和中国北方的战火,络绎于洛阳、撒马尔罕和布哈拉之间转运丝绸与香料。“无数铃声遥过碛,应驮白练到安西”,北朝到隋唐,由于塞北游牧部族大举南下,以及丝绸之路的作用,骆驼俑在中原广泛兴起,特别是“万国衣冠拜冕旒”的盛唐,中原地区大中型墓葬几乎都有出土,少则一件,多则十几件。骆驼终于迈过雄壮的潼关,向中国东部南部挺进。
中古时期养驼业发达,有时贵族出行,尤其远途跋涉,往往乘驼,上文刘秉仁就是一例。北魏孝文帝拓跋宏一代雄主,在位厉行改革,尤重深化门第等级制度,迁都洛阳之后,推四大望族——范阳卢氏、清河崔氏、荥阳郑氏、太原王氏为天下四姓。另一豪族——也就是唐朝皇室认了当祖宗的陇西李氏,生怕落选这次天下前四高门评定,星夜骑着骆驼入关。然而还是晚了一步,赶到洛阳时,四族位次已经尘埃落定。李氏怅怅而返,从此得了个“驼李”的绰号,一直到一百多年后的武则天朝仍隔三差五被人拉出来笑话。陇西李氏乘的乃是一种特异的骆驼,号为“明驼”。这种动物的身影,还奔驰于青川绿野,牧童琅琅吟诵的《木兰辞》歌声间。花木兰得胜还朝,“可汗问所欲,木兰不用尚书郎,愿驰千里足,送儿还故乡”,这句其实还有另一个版本:“愿借明驼千里足,送儿还故乡”。李氏希荣心切,木兰归心似箭,所选皆是最快的坐骑,传说明驼日行千里,远逾奔马,是以二人弃马取驼,而花木兰需向皇上求赐,见得此兽十分稀有,非皇家内苑、豪府巨族,等闲难置。明驼的外形,似乎与寻常骆驼没什么区别,唐代奇书《酉阳杂俎》披露了从驼群之中分辨神物的秘诀:“驼卧,腹不帖地,屈足漏明,则行千里”,观察骆驼伏卧之姿,唯独腹不帖地,腹下透光的,才是明驼。及至大唐落幕,后人想望前朝风流,东拉西扯,把明驼写成了杨贵妃与安禄山的传情信使:
“交趾贡龙脑香,有蝉蚕之状五十枚。波斯言老龙脑树节方有,禁中呼为瑞龙脑。上赐妃十枚。妃私发明驼使持三枚遗禄山。”
原文“明驼使”之下,另附注道:“明驼者,腹下有毛,夜能明,日驰五百里”。谓明驼之所以称为明驼,是因为腹下的毛晚上会发光。如此一来,骆驼等于自带照明系统,夜里也不耽误赶路,所以宜于长行。这当然是小说家脑洞大开,总觉得盖代枭雄和绝世美女之间该发生点什么,为了远在幽州(今北京西南)的情人,深宫贵妃连自带车灯的生物摩托都派上了,此诚“迟迟钟鼓初长夜,耿耿星河欲曙天”。世人偏爱这类香艳魔幻的故事,到了明代,传得越发离谱:
“唐制,驿有驼使,非边塞军机不得擅发。杨妃私发明驼赐安禄山荔枝。”
说杨贵妃把唐玄宗安排驿马,千里快递来的特供荔枝,又私用明驼,千里迢迢快递给了安禄山。倘使唐玄宗、杜牧见此,不知作何感想。
玄宗:终究是错付了!
杜牧:还有这种操作?
只是一日而色变的荔枝,送到长安城已经不大新鲜,再这么转送一遭,恐怕安禄山吃了要腹泻。
“日行千里”的设定看上去仿佛遥不可及,其实普通单峰驼的长程速度可以达到40 km/h,比今天的男子马拉松世界纪录快了一倍;冲刺时提升至65 km/h。假使单峰驼维持40 km/h的匀速,日行10小时,那么去千里就不算太远;日行13小时,便可突破千里之数。考虑到骆驼惊人的耐力,达成这一目标,也并非全无可能。这样推算下来,《新唐书·吐蕃传》所载“独峰驼日驰千里”应属写实。向日唐玄宗朝名将哥舒翰领河源军镇青海,遣使回京奏报军国大事,多乘白骆驼,每天走五百里。西域于阗国产出一种细长角的小鹿,与骆驼结合,生下奇异之兽,名为“风脚驼”,日行七百里,其疾如风。哥舒翰的白驼和于阗风脚驼或系速度本就较慢的双峰驼,戈壁上载人日行五百、七百,已经相当可贵。而传说嚈哒国出产一种两脚骆驼,就让人摸不着头脑了,普天之下岂有两条腿的走兽?我们只好猜测观察者或是被风沙迷住了眼睛,错把鸵鸟当成了骆驼。
有时候高居太极宫或大明宫的皇帝准允贡使将骆驼牵上朝堂,亲自察视。这些骆驼都会纳入畜籍,记录在册,身上烙下印记,以供放养识别。形形色色的外来骆驼挤满了唐朝圉厩。与汉朝一样,唐廷也在边地广辟牧场,自陇山以西至河湟幅员千里,置八马坊,归监牧辖制。到唐玄宗天宝十三载,陇右官营牧场,总计有驼、牛、羊三十三万头。杜甫在秦州(今甘肃天水)所遇“羌女轻烽燧,胡儿掣骆驼”,王昌龄“橐驼五万部落稠”,足见其繁荣。在皇城,骆驼的饲养则隶属“闲厩”。“闲”的字形,为门中有木,本义指栅栏,引申为马厩。周王室养马的地方就叫“闲”。唐朝原本效法古制,也搞了十二个闲,分成两厩。后来驼马越生越多,养不开了,武则天万岁通天元年乃增设飞龙厩,任命宦官为飞龙使执掌。厩中之驼,号为飞龙驼。唐德宗贞元初年,藩镇反叛,切断江淮粮道。那时三辅供应仰给于东南,漕运一断,关中仓廪迅速告竭,京师斗米千钱,连天子六宫,都不敷十日之食。朝廷果断改用陆运,调集飞龙驼,从永丰仓为禁军输送饩廪,以安军心。
边境互市之所,唐廷设互市监,专司贸易事宜,诸如验货、定价、抽税等等。这些史笔未加细叙的地方,进行着当时帝国最大宗的骆驼贸易。《旧唐书·职官志》:“诸市监掌诸蕃交易马、驼、驴、牛之事。”至于骆驼价格,根据新疆出土的佉卢文残卷,魏晋时期于阗地区一匹单峰驼能换到20-30匹绢,或一名年轻的女奴,比牛和马(约值15-20匹绢)要贵不少。唐代西州一匹波斯骆驼(即单峰驼)作价27-33匹绢,也高于经过阉割的突厥马(16-20匹绢)。骆驼比马昂贵,与其说是豪车与普通车之分,毋宁说是重型越野卡车与家用车之别。骆驼身形远高于马,所谓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”,力亦胜之。双峰驼负载强度可达300公斤,多被投入长途运输,驮运帐篷之类重物,驴、骡驮载较轻的货物,牛则很难应付崎岖的道路。在上述交易之地,骆驼的适用性和效率无疑较诸包括马匹在内的其他驮畜优越得多。
从陶俑来看,骆驼的驮载物包括驼囊、丝捆(成捆的丝)、兔皮、长颈瓶、钱串、织物、毛毯、玻璃器,有时居然还有狗、猴子和琵琶。这些货物看上去乱七八糟,然而往往越是特别的“货物”,越容易为世人留意。大唐臣民永远忘不了,当年安禄山洗劫帝京,乌鸦站在宫殿檐角,刀鞘滴血的叛军鞭驱着长长驼队,满载紫禁奇珍,和无可挽回的帝国荣光,从烟烬中走出的情形,“贼之陷两京,常以橐它载禁府珍宝贮范阳,如丘阜然”。杜甫沉痛地写道:“昨夜东风吹血腥,东来橐驼满旧都。”后来祸首史思明为部将缢杀,毡毯裹尸,也付之骆驼运回洛阳,洵可谓报应不爽。隋朝虞孝仁和北宋孙承佑,用起骆驼来就闲放脱俗的多了。这两位老兄出身大贵之家,积习奢侈,领兵出去打仗,都不忘用骆驼背着大水箱贮水养鱼,以备军旅之中解馋。孙承佑有一回随宋太宗北征,抵达幽州以南时天色向晚,行军辛苦,诸将大多尚未吃早饭。孙承佑邀得几位同袍到自己帐中,施施然取出活鱼,做成生鱼片,众将无不诧异:这老小子是左慈、介象么,哪里变出来的鲜鱼?
骆驼背着一堆奇奇怪怪乱七八糟的东西,跟随主人风尘仆仆东奔西走,虽然脸上始终微笑,不知心里会想些什么。这种毛茸茸的大家伙看上去呆萌温和好欺负,毕竟也有其极限,谚语所谓“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”,你不能因为人家能力强肯吃苦就无休止地役使加负。据说骆驼自有沉默的抗议方式,拒绝不合理的工作强度,南宋罗愿《尔雅翼》说,骆驼“凡欲脊载,辄先屈足受之。所载未尽量,终不起。”那么换句话说,骆驼感觉满负荷时,会自动站起,表示“够了,再给老子加东西老子背不动”。仅此轻巧一举,足可使人类明白其意,双方因此达成通灵般的默契。
满负荷工作的骆驼,使宋朝人大受其惠。两宋马匹奇缺,必须充分发挥其他驮畜的效能,以支国民之用。那时有人算了笔账:每头骆驼囊粮三石,成本四贯钱;驴子、骡子每头只能运载一石,却需消耗两贯钱,用骆驼搞运输的性价比高得多,由是官民多养骆驼。北宋的骆驼,上为天子驾车,下供小民代步。山西太原,老百姓养驼司空见惯,去人家串门,迎面就是兀楞楞一匹大骆驼站在那里,据说当地养骆驼,普遍到跟养羊差不多。宋神宗朝,日本僧人成寻求法中华,在河东路(今山西、陕西部分地区)的官道上,每天能遇到三四十匹骆驼。目睹“异域奇兽”成群结队,那份儿视觉冲击,不啻从拖拉机时代瞬间跨入赛博朋克。宋初将领祁廷训,因为身材高大,遇事却多所逃避,胆小无用,得了个外号“祁橐驼”。当然骆驼也不是一味软弱好欺,宋真宗天禧年间,有武将赴山东履新,带了十几匹骆驼载运行李。因是夏季,夜里贪凉赶路,不意遇上一大三小四只老虎。十几匹骆驼登时躁动起来,尥蹶子的尥蹶子,伸脖子叫的伸脖子叫。老虎久居深山,何曾见过高达两米的骆驼?吓得孩子也不管了,一道烟逃得没影。武将的随从轻轻松松捉得三只虎崽子,卖了个好价钱。假使当年武都头过景阳冈,也带上一队骆驼,想那吊睛白额猛虎也就不敢出来撩拨了。相形之下,上文晚唐刘秉仁赴任,才得一匹骆驼随行,可就寒伧的多。身在江南的梅尧臣嘴巴塞满了驼队从陕西远道运来的榲桲,雀跃写道:
蒺藜已枯天马归,嫩蜡笼黄霜冒干。
不比江南楂柚酸,橐驼载与吴人看。
民谚则云:“夏至后,不没狗;但雨多,没橐驼”,言夏至之后燥热少雨,连狗子都淹没不了;而一旦滂霈骤发,狂霖数日,积水之深,足可没过骆驼。骆驼入谚,说明在民间相当常见。唐代要用一名年轻女奴才能交易的昂贵驮畜,到宋代市场如此兴旺,像极了如今的私家车,曾几何时,还是高不可攀的东西,区区二三十载,满坑满谷,要挖地洞才停得下。这也反映了宋朝民间殷富,的确名不虚传。
尽管汴梁市民常年见到头戴小金花毡笠、穿金丝战袍,骑骆驼的于阗使臣,带着万里之外的贡物和国书,跨过护龙河,从万胜门进城朝见天子。但是关于宋朝官方大规模从域外获取骆驼的记载却似乎不多,这可能与宋朝缺失汉唐那般煊赫的武功有关,总不能指望岳飞被十二道金牌召返之际,还有余暇赶回几万匹骆驼。而西夏、回鹘、龟兹和于阗这些国家,以朝贡贸易的方式,每次“贡”入不过三五百匹,兀自斤斤计较,嫌宋廷回赐少。北宋嘉佑八年(1063)八月,于阗使臣来贡,不知朝廷起初赐了些什么,被使臣一口回绝,意思嫌少,不敢领受,并且要求退还已经献上的单峰驼。朝廷大丢面子之余,索性做得漂亮些,不但全数退回骆驼,更额外赐钱五千贯。于阗人喜出望外:一个子儿没花,白得两份赏赐,大宋官家这不彻头彻尾的冤大头吗?这一下占便宜占上了瘾,于是“其后数以方物来献”,此后元丰(1078-1085)、元祐(1086-1094)年间,几乎年年都来,有时一年之间,来上三四批人。如此一来,宋廷没收到几匹骆驼,倒净往外送银子了。及建炎南渡,江南气候不适宜生存,南宋官方豢养的骆驼数量锐减,养驼机构驼坊开始改养大象。
明代官方牧驼不盛,清初有所重振,道光以后,复又衰落。乾隆年间养驼万峰的新疆巴里坤驼厂,经道光张格尔之乱,凋零殆尽,仅剩五百头。不过在民间,骆驼依然是使用率极高的驮畜,驮载着商品、思想和艺术,默默穿梭在晚清遗存的老照片中,一如过去数千年来一样,用它的驼峰,串连起丝绸之路的沿线文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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